父亲庄子凯，1925年农历八月初八，出生在山东沂蒙老区莒县小店乡，后葛杭村一个贫农家庭，兄弟姊妹七人排行老五。1943年在本村加入共产党，1944年春作为党员骨干，抽调入伍八路军山东军区独立一师。父亲原名庄子开，入伍莒县独立营当警卫员。营长武中奇说：“革命战士勇往直前，打胜仗”，为父亲改名为庄子凯。

父亲离世25周年了。今年是纪念抗美援朝70周年，志愿军研究会战友邓惠、王铁生同志，约我写篇纪念父亲的文章。此时、此情，回忆起许多与父母朝夕相处的往事涌上心头。记忆中遥远的往事逐渐清晰，父亲的举手投足、音容体貌浮现在脑海。回忆起解放战争父亲所在的东野一纵“三下江南，三战四平”隆冬中三次涉水强渡松花江入吉林作战，落下风寒腰腿疼的毛病，南下广西十万大山追敌战斗右臂负伤，从此行动不变的残疾身躯时，自己多次无法自制，闭目回想泪流满面。

过去自己年轻忙于事务，没有系统深入细致地了解记录父亲所经历平凡、伟大的革命事迹而深为遗憾。如今，面对父亲留下的件件军功章和磨励发亮的牛皮公文包、指南针等，都默默无声地向我不停地述说父亲那一代革命前辈，为了共和国的创建与和平稳固，所付出的艰难困苦和建立的丰功伟绩。无数像父亲一样的革命指战员们所取得的不可磨灭的历史功绩，永远闪耀在共和国鲜红的旗帜上，永远铭记在我们家族的史册上。我和弟弟妹妹们以及后代都以父亲不怕艰难困苦、善良正直、光明磊落为自豪与荣光。

父亲追随革命理想，在争取民族独立和解放艰难困苦的抗日烽火岁月里，在山东沂蒙山老区的家乡莒县小店乡，毅然加入了中国共产党。一年后的1944年春天，入伍革命大熔炉，参军八路军山东军区独立一师，在师长梁兴初的麾下一团当了一名警卫战士。跟随革命队伍投入到解放祖国的滚滚洪流之中。抛头颅、洒热血，英勇无畏地冲锋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。先后经历了山东大地的抗日战争；徒步进军东北改编为民主联军第一纵队，坚持了四年白山、黑水艰苦卓绝的解放战争；参加了解放华北的平津战役；湖北宜昌渡江战役；经湖南衡宝进军广西，连续昼夜持续追敌白崇禧残敌，十万大山战斗负伤。新中国成立后的1950年10月响应毛主席“抗美援朝，保家卫国”的号召，随13兵团38军第一批入朝，和数十万名志愿军战友们浴血奋战三年，打败了以美国为首的16个国家组成的联合国侵略军，创造了“最可爱的人”和“万岁军”革命群体的光荣称号。

一、一包地瓜干

1950年11月24日，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的第二次战役打响了。13兵团所属38军112、113、114三个师1950年10月19日深夜全军五万多人马和武器装备，从吉林辑安利用夜幕掩护悄悄快速渡过鸭绿江，进入朝鲜境内北部崇山峻岭之中。当年，北方10月份的天气就已经是大雪纷飞、地冻三尺了。朝鲜北部多山且山高林密、白雪皑皑。部队全部隐蔽在布满冰雪的山林中昼夜潜伏待机。连续十几天几十万志愿军们趴卧在山中的雪地阵地上。渴了吃把冰冷的白雪，饿了就吃出国时带来的单兵携行干粮，还要节省着吃。为了战胜寒冷，大家都互相鼓励着用冰雪搓手、搓脚取暖。

抗美援朝志愿军面对的是武装到牙齿的新的作战对手，和更加艰苦危险的作战样式。狂妄的敌机低空盘旋、侦查搜索，发现目标即刻引导轰炸机临空反复进行地毯式轰炸。出国前部队各级就进行了严格的战场烟火管制和战斗教育。一日三餐均为单兵出国时携行的冷干粮。当时在铁岭出发的时候，军、师、团后勤部门，发动地方群众制作了白面大饼和加了盐的炒面以及炒玉米和黄豆，每人还分到一两食盐携带，干粮袋里带足五天的携行干粮。入朝第一次战役由于刚刚出国作战情况不熟、情报有误，38军行动迟缓没有完成预订歼敌任务，军长梁兴初受到彭德怀司令员的严厉批评。第二次战役打响以后，38军上下摩拳擦掌、纷纷请战，以实际行动一雪一役前耻。

此时，距离出国作战已经过去20多天了。第一批参战志愿军25万多人的后勤跟随保障供应没有及时跟上，部队许多官兵们大多都已经断粮了。这可怎么办呢？父亲他们连队经过统计，有一大半的人干粮袋已经空了。父亲当时是336团三营十一连的副连长，和司务长一起负责连队的后勤保障。11月25日下午2点，336团团长李耀庭领受了担任112师*团开路先锋的光荣任务，由杜门洞出发连夜翻越海拔1200米的兄弟峰，配合113师共同包围歼灭德川之敌。连队党支部召开了临时支委会决议：为了按时完成包围聚歼韩7师、美军二师和美军第八集团军炮兵部队的艰巨战斗任务。号召动员干部、党员骨干带头集中现有干粮统一使用。此时，父亲干粮袋里还藏有一包地瓜干。一包不起眼的地瓜干，从河南信阳驻地到辽宁铁岭跟随父亲半年有余了。那是1950年春父亲在武汉第四高级步兵学校学习期间，小脚奶奶和四大伯带着爷爷全家和村里众多乡亲们的殷殷嘱托，千里迢迢从山东老家，来到武汉大城市看望父亲时带来的。因为地瓜干是奶奶从家乡带来的，父亲一直带在身边舍不得吃。异国他乡的朝鲜战场竟然成为了无比珍贵的“宝贝”。拇指粗细的地瓜干，也只有十几条，表面自然风干产生了一层白色的糖粉，在雪地的映衬下显得白里透红。此刻，摆在饥肠辘辘的官兵面前却十分诱人啊。父亲捧出的带着体温的地瓜干，全部交给指导员刘长安和王德福连长，大家见到地瓜干都惊讶不已。只见刘指导员拿出刺刀，放在一块石头上仔细地切地瓜干，全连集合后每人分上一小块地瓜干。然后大声问：地瓜干甜不甜？全连225名官兵异口同声地喊到：甜！指导员铿锵有力地大声说：这是庄副连长的妈妈给我们带来的！也是祖国千千万万老妈妈和人民保家卫国对我们的重托！我们马上要和敌人刺刀见红了！大家说怎么办！？全连同志们低声喊到：请祖国放心！保家卫国！打败美帝野心狼！的口号声，回荡在朝鲜半岛杜门洞出发阵地山野的上空。

经过全军将士连续不断五昼夜的长途奔袭、浴血奋战三所里、龙源里，围歼战胜了土耳其旅、美二师、美24师***第七师等劲敌，炸毁、缴获了大炮近300门、坦克汽车近千辆，歼敌7000多人，俘虏3000多人，取得了二次战役的伟大胜利。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向三八线溃逃。此战志愿军38军，彭德怀司令员授予的“三十八军万岁军”的光荣称号。

二、父亲的口琴

从记事起父亲就有几样物品：《最可爱的人》搪瓷茶缸，朗声牌汽油打火机，一块朝鲜坑道的小黑金石头，一支英雄100金笔，一只上海《国光》牌口琴。每当节日父亲高兴的时候，喜欢用发黄的口琴吹一曲《志愿军战歌》，《我是一个兵》，那明快节奏、铿锵有力的琴声给我留下了永不磨灭的记忆。

抗日战争时期兵荒马乱，由于家庭贫困无钱上学。父亲从小听从了爷爷奶奶的安排，农闲去放牛，忙的时候给村子地主家当长工种地。有时候就和小伙伴在村头饭场听老一辈人说书讲古，《岳飞传》《戚继光》《隋唐演义》等古代英雄的事迹，影响了幼年的父亲。崇拜精忠报国的岳飞等英雄好汉，多年后和村里何凤存等几位小伙伴一同秘密加入了共产党。1944年抗日战争出现了胜利曙光，充实革命力量，经党组织批准，在一个早春月夜父亲他们几位地下党员相约不辞而别，到莒南县大店镇参加了八路军县大队独立营，从此南征北战走进了革命军队。

解放战争胜利后，父亲所在的中南军区38军属于全军战略预备队驻军河南信阳。来到武汉第四高级步兵学校学习军事、提高文化。在学习期间，和许多战友一样业余生活，喜欢上了携带方便的口琴。父亲学习的第一支曲子是《我是一个兵》。父亲说：学口琴下了很多功夫，好几个月嘴唇都磨破了。学习口琴入门在武汉高级步校，技术提高是在抗美援朝战火纷飞的坑道里。小小口琴跟随父亲出国来到朝鲜战场。1952秋季，38军参加坑道战术反击和上甘岭战役，坑道坚守作战异常惨烈。抗击了敌人使用汽油燃烧弹封锁坑道口，表面阵地投下许多子母弹，敌人白天占领坑道表面阵地，夜晚志愿军从多处坑道出击，与敌人反复厮杀争夺。在那血与火艰难困苦的岁月里，不见天日潮湿阴冷的坑道里，小小口琴却成为了一线官兵们的好火伴。父亲所在的336团三营11连共有五人是口琴爱好者，在1951年的国庆节，连队在坑道里举行了小型演奏比赛，父亲的《我是一个兵》获得了一管中华牙膏的奖励。战斗间歇《志愿军战歌》《游击队之歌》等熟悉悠扬的琴声，成为了鼓舞士气，弘扬革命战斗精神，为官兵们增添了克服困难、顽强必胜，无比强大的精神食粮。

三、坑道战中的干渴

小的时候每当我们问起父亲，抗美援朝的时候“美国鬼子都长什么样啊？”，“***的兵能打仗吗？”，“打死过美国鬼子吗？”等许多的问题。每当此时，父亲总是沉默一会，然后神情庄严肃穆地慢慢地说起来。父亲说抗美援朝异国他乡作战是一场很特殊的战争，和过去在国内打日本鬼子和蒋介石都有很大区别。志愿军以落后的劣势装备，战胜了美国联合国军的飞机加大炮。战斗的难度远远高于历次国内战争，惨烈成度难于想象。由于没有制空权，基本采取的都是我军步兵、炮兵擅长的近战、夜战的大兵团作战，给敌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突然打击。美军和***敌军装备好、弹药足、后勤保障好，敌人是“钢铁多士气差”，尤其是***军，一打就散了，逃命跑得飞快。我们志愿军发扬运动战和攻坚战的打法，你打你的优势，我打我的特点，“志愿军都不怕死，保家卫国决心大”。那个时候的士气真高啊！都想早日打败美国鬼子结束战争回国和家人团聚。每次战前动员都纷纷请战嗷嗷叫勇敢不怕死。父亲还说打仗光凭借不怕死的勇敢精神不行，还要观察判断战斗形势，机智勇敢相结合才能战胜敌人。因为敌军火力猛，天上有飞机，地面有坦克和远程火炮，我军就是步兵和炮兵，每次战斗伤亡都很大。第二次战役由于战役突然性围歼敌人打的最痛快，发扬我军部队战斗传统：战斗冲锋跑的快，追击攻击行动快，打的敌人措手不及狼狈向南逃窜，二次战役和三次战役连起来一起打，一直打到三八线。一个战斗下来连队里许多熟悉的战友就牺牲倒下了。一起出国作战的战友有一半多都没有回来。所以说“活下来就是幸福啊”。

1951年1月25日到2月17日汉江南岸防御作战，顽强坚守22天，阻击美军骑兵第一师和24师、英军第27旅和***李伪军第6师的疯狂进攻，惨烈顽强作战，为东线战场寻机歼敌，争取了宝贵时间。1952年初夏，朝鲜西海岸抗登陆防御坑道坚守作战最苦，战斗间隙组织隐蔽防御工程施工，晚上施工白天休息，坑道施工完成后，部队立即转入坑道防御作战，可有效地防御敌机轰炸。坑道口开在半山腰处，成为了敌机轰炸的主要目标。坑道里面有两道防护门，能够*限度的做到防轰炸气浪、防敌人细菌攻击。战斗间歇冒着敌机轰炸，到山下河沟里寻找水源，去林中野地挖野菜，*连队官兵大面积出现的夜盲症。坑道最难的也是最缺乏的饮水，有限的储备水尽量留给救治伤员。敌人封锁了坑道周围方圆一、二公里的范围，炮弹坑里的水有毒不能饮用。由于缺乏饮水，面对可口的干粮和罐头都难以下咽。父亲说：别说洗脸洗澡了，由于人多闷热潮湿的坑道里，舌头干的都脱了几层皮，合不上嘴，许多人去舔坑道中潮湿凉凉的石头。刚开始还有自己的尿喝，后来连尿也都没有了。大家饿的头晕眼花，但是还是吃不下东西，干部战士浑身长满了虱子睡不着觉。团、营党委和连党支部要求干部党员带头吃饭，大家互相鼓励，坚守坑道战中的团、营、连各级开展“吃饭立功活动”。夜晚连队还要组织出击坑道上面的表面阵地，和敌人进行面对面的短兵相接的厮杀。白天坑道坚守，夜晚出来和敌人拼杀，顺便呼吸带有硝烟味的新鲜空气，占领阵地干部战士迅速四处寻找水源和野菜。112师军史当中有记载：父亲所在的336团三营全营从营长、教导员到连排长干部都牺牲了，就剩只有父亲和另外十连副指导员两人幸存下来了。此战父亲的军帽上留下一个烧焦的弹孔。

父亲经常抚摸几枚抗美援朝的军功章，眼中泪光闪闪语重心长地说：抗美援朝艰难困苦，毛主席派他的儿子毛岸英和我们一样，来到朝鲜战火纷飞的战场与“17国联合国军”作战，五次战役的胜利都是数万参战志愿军将士的生命和鲜血换来的！当年刚刚建立新中国一年，国家一穷二白，全体参战志愿军勇士，保家卫国义无反顾地踏上朝鲜国土，每个人都是响当当的战斗英雄！那么多年轻的战友们永远长眠在了朝鲜大地！

永远不要忘记抗美援朝战争的伟大贡献！你们都想一想，强大和平的祖国多么好啊，鲜花盛开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啊！

（父亲庄子凯生前口述，庄维回忆整理于2020年6月父亲节）

供 稿 / 庄虔林   编辑·整理 / 庄建伟